周 萍
摘要: 对外汉语教学以培养学生运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为根本目的,其主要范式为社会共同语即普通话。汉语方言,作为现代汉语的一种变体,与对外汉语教学实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本文从语言变体与共同语的关系,学习者的实际需要、主观愿望以及教学实际等三个方面论述了汉语方言渗透与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实践的关系,建议在对外汉语教学,尤其是高级阶段的教学实践中适当引入汉语方言知识以及相关的文化背景,并初步提出了相应的教学策略,以期为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的范式选择提供一定的理论依据和可行性的操作原则。
关键词: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 方言问题
引 言
对外汉语教学,其根本目的是培养学生运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根据汉语水平等级标准的基本内容,中高级阶段的留学生应该具有较强的言语能力,能够从事较高层次的学习、社交活动和一般性或带有一定专业性的实际工作(刘英林,1995)。然而,我们发现,即使是这些已经学习了较长时间、具有较高汉语水平和能力的留学生,在实际交际中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以致于不能顺畅地交流。
比如,曾有一位日本留学生想亲手做一道中国菜,于是去市场买了二斤西红柿,在往回走的路上,迎面过来一位老太太客气地问:“姑娘,你这洋柿阿哪儿买的?”她听不懂问话,觉得非常尴尬,只好笑了笑,算是回答。在大连,西红柿又叫洋柿子,大连人又把“洋(y�ng)柿(shi)子(zi)”说成“y�ngsi’e”。像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一位韩国留学生去饭店吃饭,他坐下来要了半斤饺子,一会儿服务员端了一盘儿饺子过来,服务员把饺子放到他的桌子上,然后问他:“要忌讳吗”?他回答:“只要饺子,不要别的”,服务员离开了。当他看到别人桌上都有醋做调料时,便叫来刚才的服务员,问:“为什么不给拿醋,我也要醋。”服务员说:“刚才已经问过你了,你不要,现在又想吃。”这位留学生觉得服务员态度不好。后来知道了原因:大连人叫“醋”为“忌讳”后,觉得很不好意思。
由上面的实例可以看出,留学生在课堂上学习的是标准普通话,然而到了社会这个大交际环境中,人们说的是地方方言,即使有一部分人说普通话,往往也夹杂些地方方言的语音、词汇、语法,即所谓“地方普通话”。而外国留学生由于不了解这些地方方言,给他们的学习和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妨碍了他们与当地人的顺利交流。这就涉及到了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的范式选择问题:我们究竟应该选择哪些语言变体作为教学内容,以更好地满足学生的交际需要、扩展需要和工具需要?笔者对这一问题经过考察和分析后,拟从语言变体与共同语的关系,学生的客观学习需要、主观学习愿望和对外汉语教学实践等三个方面加以论述,希望能为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阶段的范式选择提供一定的理论依据和可行性的操作原则。
一
对外汉语教学,通俗地说就是教外国人学汉语。由于现代汉语的标准语是“普通话”,具有特强的交际潜力、社会凝聚力和对其他方言的影响力,因此,普通话作为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的主要范式,是不容置疑的。而方言,通常定义为“语言的变体”,包括社会方言和地域方言两种。和普通话相比,虽然他们的扩展潜力、交际潜力和工具潜力都比较有限,但是在一定的使用地域和群体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表达作用。中国地域广阔,社群多样,方言也纷繁复杂。以汉语的地域方言而言,不仅方言种类多样,而且各类方言大多有着大量的使用人口和辽阔的使用区域,因其历史悠久而荷载着丰富的文学、文化等方面的内涵,这些内涵又都是整个中国文学、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由此可见,汉语方言现象与对外汉语教学内容、教学目标紧密相关,而且方言与普通话共同构成了今天的现代汉语,形成了目前的语言环境;两者既有统一,又有分歧。分歧指的是汉语内部方言纷繁复杂,尤其是我国的东南地区方言之间的分歧,“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完全不是夸张之词;即使在广大的官话地区,内部的方言差别也十分引人注意。表现在语言交际中,普通话虽然通行范围很广,但大多数人口语所说的是一种带有浓重方言口音的非标准普通话,方言影子是难以消失的;在不少地区,包括一些官话地区,普通话很不普及,方言仍然是平时最主要的交际工具。
统一性的一面指的是汉语具有高度统一的语言结构规律和发展演变趋向,还具有高度统一的文字系统;同时指随着政治的统一,经济的发展,交通的发达,文化的普及,,通话得到了极大的推广,在我国的语言生活中取得了广泛的认同。而且方言与普通话样一直在互相影响。一方面方言向普通话靠拢,同时普通话也在不断吸收方言成分。自国语运动以来,吴方言、粤方言就先后有不少词汇进入普通话,至此这个过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现代汉语内部方言和普通话的统一性和分歧性决定了,从理论上讲,在目前阶段,处于中高级水平的留学生不仅要掌握普通话,也有必要了解一些方言知识及其相关的文化背景作为主要范式的有益补充。
二
语言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任何一种特定的语言都是其文化的载体。因此学习一种语言,目的无非两个,一是使用该语言进行交际,二是通过该语言了解、研究它的文化。学习汉语,当然也不例外。而在中高级对外汉语教学阶段中恰当地引入方言的渗透恰恰是这两个学习目的的集中反映,从而这一问题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学习者的实际需要方面也有其客观必然性。
汉语人口数量巨大且分布辽阔,各个分布区域的汉语、各个汉语方言区因人口众多、地域广阔、文化深厚等原因,往往都难以忽视。学习者如果能适当掌握一些各区域、各方言的主要特点和常用语言单位,对于扩大他们的交际范围无疑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例如,中国大陆(普通话)、台湾、香港、新加坡在汉语词汇上存在着如下一些差异(表1)(汤志祥,1995)。
表1 华语地区词汇差异举例
中国大陆
| 台湾
| 香港
| 新加坡
|
公共汽车 出租汽车 冰箱 立体声 新闻媒介 领导/老板 担保书 出生证 洗澡 方便面
| 公车 计程车 冰箱 身历声 媒体 主管/上司 保单 出生纸 洗澡 速食面
| 巴士 的士 雪柜 身历声 传媒 波士 担保书 出生纸 冲凉 即食面
| 公共汽车 计程车/的士 冰箱 身历声 传播媒介 上司 保证书 报生纸 冲凉 快熟面/即食面
|
由于这些词语所指事物或行为都是日常习见的,不了解这些差异,就可能会造成交际的困难。如果学习者愿意将这些地区的汉语使用者都列入自己可能的交际范围,那就有必要了解这些词汇差异。同样道理,下列汉语方言差异也是一样(表2)。
表2 南北方汉语方言词汇差异举例
北方方言
| 南方方言
|
腌�:脏;不干净 摆份儿:讲究排场;显示身份;摆架子 摆龙门阵:谈天或讲故事 刺儿头:遇事刁难,不好对付的人
| 白相:玩;玩耍;玩弄 扁食:饺子或馄饨 �:�分,按份儿或按人分发 赤佬:鬼;鬼子(骂人的话)
|
以上词语虽然是方言词,但是在各方言区内,人们即使说普通话也是往往将其折合成普通话读音后直接使用,因此,外地人要想跟他们以普通话交际也有必要了解这些词语的意思和用法。当然,如果对方普通话水平很高,能熟练掌握跟这些词语对等的普通话词语,同时又愿意体谅、迁就外来者,他/她有可能会尽量避免使用这些方言词语的普通话方言版。可是,交际对方的情况、交际情景,不一定总是有利于外来者。再说,作为外来者,为了取得主动或者表示尊重对方,也有必要了解对方的语言,知道他们的常用词汇。
由于汉语方言大多蕴涵丰富深厚的文化内容,若想进一步了解研究中国文化,了解方言更是必要的。举文学为例,如果要研究老舍,就必须对北京方言有所了解;要研究沙汀,也应该了解一些四川方言;现代文学如此,古代文学也如此。《金瓶梅词话》、《红楼梦》的研究中,对他们方言背景的研究也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许多问题的解决都有赖于对其方言归属的研究。再举社会习俗为例,若想了解四川的风土人情,不明白“摆龙门阵”、“滑竿”的意思,想了解旧上海的社会世相,不知道“白相人”、“拆白党”的含义,是不可能的。
三
在现代汉语的整体语言环境中,方言作为一种语言变体,在特定地域和社会群体中因其独特的交际潜力和工具潜力成为学习者的实际需要对象。而学习者本身对这一问题的主观愿望又是什么呢?基于这些考虑,我们对留学生做过一次简单的调查,包括四个问题:(1)你知道中国的汉语有很大的方言差别吗?(2)你希望了解一些汉语方言的知识吗?(3)你认为了解一些有关方言的知识对你学习汉语有多大用处?(4)你认为知道一些方言区的不同说法(词汇)有没有必要?结果表明,有不少来中国的留学生愿意了解一些汉语方言知识,掌握一些汉语方言用法。这一愿望的强烈程度跟他们在中国学习时间的长短没有明显的关系,而与他们的汉语水平关系比较明显。随着汉语水平的提高,他们了解汉语方言、掌握汉语方言的愿望有明显提高,到了研究生(中国语言文学专业)阶段表现则更为迫切。调查的这一结论与笔者预设的结果基本一致,即由于地域变体的多样性和交际对象的多样性,学习者本身在学习掌握主要范式之外也寻求一种有益补充,作为其交际潜力和工具潜力的补偿。
那么,在现阶段实际的对外汉语教学实践活动中,方言词语以及方言现象又是怎样的分布情况呢?
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办公室制定的《汉语水平词汇等级大纲》,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共收词8822个,虽然编制者极力避免选入方言词汇,但实际上还是收了若干方言词,例如:阿(头)(乙级),半拉(乙级),甭(副)(丙级)。这三个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都被明确标为方言词,以“<方>”的标记注出。
比起《词汇》大纲,直接用于教学的汉语教材中,出现的汉语方言词数量更多。我们翻阅了几套汉语教材,发现中级课本中一般没有或者很少出现方言色彩较浓的词语,而高级课本里通常都有不少方言词语。例如北京大学出版社的《汉语中级教程》(杜荣主编)里边没有出现方言词语,而《汉语高级教程》(姚殿芳主编)里则出现了很多方言词,单是词汇表里标为方言词的就有如下42个:
第一册(24个):甭/不消(说)/差不离(儿)/缠夹/出溜/横是/后生/话茬儿/拎/笼(着)/满(可以)/闷声闷气/磨烦/啥/声气/衰鬼/吸溜/言语/一古脑儿/扎挣/眨巴/箸/幢/攥(着)
第二册(18个):出落/狠命/花搭(着)/尽让/劳什子/猛狐丁/面相/盘缠/身子骨儿/水灵/腆/外道/窝心/兀自/真格的/只消/周正/作兴
到了高级汉语阶段,有时候还会接触到比方言词语要复杂得多的方言现象,例如方言语音、方言语法现象,这些方言现象可能直接影响到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如鲁迅的《阿Q正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名篇,对外汉语高级阶段的教学中可能会选做课文。但是《阿Q正传》中说赵秀才的大襟上挂了一块银桃子,“未庄人都惊服,说这是柿油党的顶子,抵得一个翰林。”这里的“柿油党”实际上就是“自由党”,“乡下人不能懂,便讹成他们能懂的‘柿油党’了”。(鲁迅《华盖集续编・阿Q正传的成因》)。要讲清楚这个道理,还需要告诉学生,“自由”、“柿油”发音接近,这反映了浙江绍兴方言的语音特点。
通过对学习者主观愿望和现阶段教学实际的考察,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方言的渗透,作为中高级阶段主要教学范式的一种有益补充,不仅有其主观需要性,而且也是目前中高级阶段教学实践所无法避免的。
四
对外汉语教学以培养学生汉语的实际应用能力为根本目的,自然要尽可能地学习标准的普通话,但是方言,作为一种与标准语共存的语言变体,与普通话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方言又是地域文化的载体,它所积淀的文化内涵较普通话更为深厚,具有独特的文化魅力。学习者本身也有了解、掌握的主观愿望,对外汉语教学实践尤其是高级阶段的教学实践中,又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方言词汇,涉及方言现象。
基于对以上现实的初步考察和思考,笔者认为,我们有必要在中高级,尤其是高级阶段的主要范式教学中安排一定量的汉语方言的渗透 。但是,对于这种教学范式应该如何导入,导入哪些内容,则要控制好以下三点:
第一,度的把握。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适当地进行方言内容的教授,与对方言知识系统的学习和研究不同。我们不要求学生既要会说标准普通话又要会说流利的地方方言,只是在学习标准普通话的同时,能够听懂地方方言,能够与人顺利交流。
第二,点的把握。汉语方言很多,除北方方言外,还有吴、粤、湘、闽、赣、客家等方言,每个大方言区又有许多次方言,我们这里所说的对外汉语教学在教普通话的同时渗透一些方言知识,不是说把汉语方言都“渗透”给学生,这也是办不到的。我们主张主要是渗透对外汉语教学的学校所在地的地方方言。在教学中,可以多设一些语言实践课,在交际环境中,及时讲解那些学生从没听过的与普通话相对应的方言词语和读音。对于一些使用频率较高的词语,授课时,在讲授标准普通话词语的同时,可以对应地教给他们,如前面我们提到了的一些常用方言词。
第三,面的把握。从对外汉语教学的角度来讲,为了使留学生能溶于当地社会进行交流,我们应该进行方言“渗透”,但也并非忽视汉语的规范化问题。相反,留学生学了标准汉语以后,在社会中遇到方言的差异而出现交流困难,更说明全社会学习普通话、推广普通话、使用普通话的重要。汉语方言的隔阂是很严重的,不仅是留学生,就是中国人,不同方言区的人在交际上也非常困难。不消除方言隔阂就不利于空前广泛的社会交往,不利于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的交流,更不利于文化教育的普及和提高。在此,我们也呼吁全社会都来重视推广和普及普通话工作,真正让普通话成为我们的工作语言、教师语言、服务语言和宣传语言,让语言更好地为社会发展和进步服务。
结 论
根据社会语言学理论,一种语言实际上是语言集团中所有成员的心理认同。W.Labov指出,“一个语言社团对语言的社会态度是极其相同的”。即,一种语言内部实际上必然存在着差异,就像现代汉语内部既有作为标准语的普通话,也有作为语言变体的方言。但是从认知规律上讲,即使是母语使用者也不可能掌握该语言的所有变体。外语学习者就更不可能获得目的语的所有变体。对于绝大多数外语学习者来说,能掌握目的语的一种变体已是很大的成功了。因此,必须选定合适的语言变体作为教学内容。结合现代汉语的实际状况,通过上文四个部分的考察分析,笔者认为,中高级、尤其是高级阶段的汉语教学,无论从理论依据、教学的客观实际,还是学习者的主观需要来看,都要求适当渗透学习者当地的方言及其相关的知识和文化背景作为主要教学范式的有益补充。本文希望在此方面能作一些有益的探讨和研究,以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希望这一问题能够引起大家的重视,从而吸引更多的对外汉语教学工作者进行深入的考察和探究。
参考文献:
[1] [英]s.皮特.科德 1983《应用语言学导论》,上海外国语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研究所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 陈松岑1985《社会语言学导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3] 刘�2000《对外汉语教育学引论》,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
[4] 刘英林 关于“汉语水平等级标准”的几个问题,《语言文字应用》1995年第4期。
[5] 彭聃龄1997《汉语认知研究》,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
[6] 汤志祥1995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新加坡汉语词汇方面若干差异举例,《徐州师范学院学报》第1期
[7] 王初明1990《应用心理语言学》,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
[8] 张振兴1998方言研究与对外汉语教学,《语言教学与研究》第4期 。